龙凤红烛高燃的时候,吕纤容是隔着红盖头看的。
从她的视角里,周遭的一切都是红色的,这样艳丽的颜色,让她的心都跳的有些不规律。
房中角落里放着熏香,是幽幽梅香,身下的褥子是苏绣,床是工匠精心雕刻的千工拔步床,桌椅板凳皆用的是黄花梨木。
每一样陈设,都是用她最爱的材质所做。
处处可见精心。
这是她的婚房,而娶她的人,是她的如意郎君。
外面声音是嘈杂的,然而吕纤容却觉得,那些嘈杂都抵不过她此刻的心跳。
直到那人的声音响起:“多谢,不必扶我。”
那人的声音格外温柔,吕纤容不必看,都可以描摹出他的模样来。
他必然是嘴角含笑,谦和又温柔的。
辛夷。
她没来由的便想起些旧事来。
第一次见辛夷,她还深陷泥淖。
彼时辛夷随着赵凰歌前来,以恩客的身份,为她指了一条明路。
然而真正注意到辛夷的时候,却是她出事的那日。
吕家被平反,吕纤容得以回了她的家。
然而街上流言四起,更有那面容猥琐的小混混们守在她的家门口,待得她出门的时候,便将她给拦了下来。
“这不是清音姑娘么,可叫咱们兄弟好等啊。”
她坠入泥潭的那三年,用的名字便是清音。
谁不知她是花魁,千人枕过的女子,便是家中洗清了冤屈,她在他们眼中,也是一个妓子。
吕家人还未回来,吕纤容孤身一人,被他们围困的时候,那绝望再次将她侵袭。
然而不等他们的手碰到她,便先听得一声惨叫响起。
吕纤容下意识抬眼,就见那些围着她的混混儿们,不过片刻功夫便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。
唯有那个少年,端端正正的站在她的面前,关切的问:“吕小姐,你没事儿吧?”
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,吕纤容却瞧清楚了那未曾收敛干净的戾气。
她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,是曾在公主身边见过的侍卫。
吕纤容敛衽行礼:“多谢公子相救。”
那是她第一次瞧清了他的样子。
也是这三年来,她见到的第一个拿她当做“人”、她可以称之为“人”的男子。
那天开始,辛夷便时常出现在她眼前,吕纤容也才知道,这一切都是公主的安排。
赵凰歌当真是个好人。
将她救出泥淖,替吕家洗清了罪名,如今还为了她的安危,派了人在她身边照应。
她本该知足的。
可是知道慕容忠毫发无损的时候,吕纤容还是起了杀心。
有那么一瞬,她想要不管不顾的跟慕容忠同归于尽。
只要杀了这人,父亲的仇便算是真的报了。
可她到底理智占了上风。
只是夜里的时候,吕纤容又做起了噩梦。
梦里是那殷红妖冶的血,还有仇人狰狞的面孔。
醒来时,她恨意满腔,唯见一轮秋月白。
现实与梦境都不曾饶恕她,吕纤容睡不着,索性去厨房拿了一壶酒,借着院子里无人,坐在台阶上月下独酌。
却有人来扰了她的清净。
“一人喝多没劲儿,吕小姐,一起啊?”
她脸上泪痕未干,整个人戾气横生,循声望去的时候,甚至来不及遮掩自己的神态。
然而他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,自顾坐到了她的身边,笑的从容:“今夜酒好月好,自己独饮未免太煞风景。”
他坐过来的时候,吕纤容清楚的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儿。
辛夷也不加遮掩,甚至还挑眉笑了笑:“吕小姐不会介意吧?”
她当然不介意。
她见过不少血,有自己的,有旁人的,如今闻着这铁锈的腥气,分明该是厌恶和害怕的,可不知怎的,反倒让她平静了下来。
“浊酒一壶,公子可会介意?”
她的模样是妩媚的。
辛夷从来都知道,从初见她的那日,他便被这一张皮相给迷惑了心智。
自然,他这人向来喜欢欣赏美,也并没有什么歪风邪念,只是瞧着她有些可怜,便忍不住想出手帮上一帮。
仅此而已。
辛夷接过来,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口:“好酒。”
哪儿就好了呢,味儿不够绵长醇厚,也没有辛辣刺激,这浊酒拿来做菜倒是不错。
辛夷发散着思维,面上笑容倒是不断,与她一人一口酒,将这一壶都喝了个干净。
他们谁都没有说话,仿佛只为分享这一壶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