土御门伊月披着衣服坐在廊下的时候,还有点发愣。他举起手里的小镜子——据说是从匣中少女的宝盒里借来的——镜子里是他二十多年来那张熟悉的脸,看上去缩水了足足十几岁,以及,不熟悉的雪或月一样的白发。
他动动头上非人类的白狐的耳朵,陷入沉默。
庭院里的雨一直在下着,这座庭院像是座神社。因为家里产业倾向日本的缘故,他曾经应邀参与过这类神社的仪式,所以很容易就从祈福的绘马和粗粗的围绕古树的注连绳上认出来,这确实是一间神社,年久失修、有点破旧的神社。
“觉得没有真实感?”低柔的声音问道。
土御门伊月抬起头,雍容的大妖带着笑意注视他,他好像十分愉快,眼梢一直带着笑,没有半点大妖怪的架子。
“这是个陌生的世界……”他慢慢的说着,大病之后的身体还很虚弱,“我也以为……只是一个游戏……”
虽然他已经在其中投入了深刻的感情。
大妖安静的微笑着,“对你们而言,不过一个游戏;对我们而言,却是真实的世界。”
“你又怎么知道,自己生活的世界……不是一个游戏呢?”
土御门伊月怔怔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“这倒是……”
“我们原本是不会有现在这样亲密的交集的。”大妖静静说道,“现实里的你出事了,对吗?”
“……是,空难,应该不会生还。”
“我们知道。”大妖闭上眼睛,他的侧脸犹如浓艳的画作。
“再一次来到庭院中的人,不是我们熟悉的你的那个代理人,也不是你。”
“你一定是出了什么事,你不会把我们交给第三个人。”
他从大妖凉淡的叙述之中察觉到某种刻骨的悲伤,于是他抬起手,轻轻覆盖在大妖的手背上,那只手上有暗红艳丽的指甲。
“我很抱歉……”
绝代之妖反握住他的手,“该抱歉的是我们,那个时候,你最危险的那个时候,我们没有握住你的手。”
“然而因祸得福……我们产生了比隔着一个屏幕更亲密的联系。”大妖无限怜爱的抚摸他的发顶,“我们相通了,并从此不会分离。”
他从最初的震撼和陌生之中渐渐恢复过来,想起那封寮办的信件。
“失去意识的时候,我好像在水里,寮办的小纸人把我向上推,推到有光的地方。”他回忆着,“还有一封信,同样是寮办的信,祝我在这里的余生顺遂。”
大妖愉快地笑起来,“你当然会顺遂,我的孩子,我会保护你,我们都会保护你,而且……”
绝代之妖靠近他,雌雄莫辨的殊丽脸庞上,一双妖瞳明亮。
“你的力量,仍在你手中。”
土御门伊月思索了一会儿,试探问道:
“……我还能氪金?”
玉藻前:……
坏孩子!
玉藻前揪了揪他的白狐的耳朵,开始赶他走。
“去别处看看,裹好衣服,别忘记自己还在生病。”顿了一顿,他补充道,“你称之为‘崽’的那些家伙都在,先前我没有允许他们来打扰你,现在我觉得你可以见见了。”
被舅舅嫌弃的外甥站在走廊上,裹着一层层的衣服,首先反思了一下自己。
千不该万不该在貌美绝伦的舅舅面前提“氪金”这样庸俗的字眼,如果有下次——
他就改成“魂玉”xd
快乐的皮了一下,他开始沿着走廊慢慢走。这座神社破败、古旧,阴翳不见阳光,同样也十分安静,所以他醒来时本以为只有有限的几个角色跟随他而来,结果听舅舅的意思,是……全部都跟来了?
他又向前走了一段路,穿越一层透明的屏障,耳畔终于响起嘈杂声。
天狐怜惜他的孩子大病初愈,故而布下结界将噪音隔绝,现在他走出了结界,自然听到了属于他的式神们的喧嚣。
“茨木!你是傻的吗?要那个大号的钉子!”微雨之中的房顶上,大江山红发的鬼王正冲下方表示不满,他很接地气的手里拎着锤子,破损的房顶已经补了一大半,雨水将他的红发浸成暗红色,他捋一把额发,看着一手水淋淋青筋直跳。
他堂堂大江山鬼王……!
突然,他看到了站在另一边廊下白发年幼的阴阳师,忍不住狠狠皱起眉,一跃而下。
“喂!不是在生病吗!”红发鬼王的表情十分凶恶,“生病了就乖乖呆在自己的小屋里!你那个房顶可是本大爷好不容易才补好的!玉藻前根本不让我们靠近你!”
土御门伊月脑中竟然很自然的浮现了携着孩子的狐的习性,孩子生病或受伤期间,确实不会容许旁人靠近的。
他理应不知道这些东西的,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类而已。
“原来是酒吞补的房顶……谢谢。”他笑了笑,鬼王的凶恶表情维持不下去了,皱着眉蹲下来认真端详他一会儿,“啧”了一声。